师父下山丨触乐

习武者、止武者、武德者。

（本文对《师父》有相当程度的剧透——尤其是结局。）

一、一出新手万古愁

2022年1月27日，一位青年坐在办公桌前，手握游戏手柄，两眼盯着屏幕。他偶尔低沉怒吼，偶尔失魂落魄，看起来形神俱疲。身边的同事们早已见怪不怪，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，并不理睬他。

这青年人叫做袁苇藤，今年刚二十多岁。他玩《师父》（SIFU）这一游戏，不知不觉已有两个时辰。游戏中的主角死了又死，令他几乎崩溃，但为了交出几日后的评论，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玩下去。

主角不会死，至少不会轻易被杀死，因为一串神秘的挂坠，他只有倒下许多次后，才会真正死掉

此刻已近酉时，夕阳照射在窗外摩天楼的玻璃幕墙上，反射出耀目的光。袁苇藤的手指已经疲惫，思维也无法集中。屏幕里，他操纵的主角似也已经疲惫，歪歪扭扭，正被一个壮汉拎住狂抽。看着这一幕，袁苇藤扪心自问：“袁生啊袁生，你自诩游戏编辑，平日眼高于顶，可否轻易打通这款游戏？”

正想着，袁苇藤的角色又一次死在后巷里，状极凄惨。他长叹一口气，引来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女孩的注意，女孩从屏幕后面探出头，对袁苇藤说：“怎么了？又死了？”

这位女孩名唤祝思鳍，她坐在袁苇藤斜对面，听了两个时辰的长吁短叹，已经烦不胜烦。袁苇藤复又叹气，对祝思鳍说：“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主角总是死掉。”

祝思鳍说：“游戏都是有挑战的，像我平时玩的游戏，‘魂’系就不必说了，就连在对马岛上想要杀掉所有狐狸都并不容易，必须静下心来才能做到。”

袁苇藤说：“然则……这游戏的难度曲线似乎没有经过细致的设计，杂兵过弱，有些小Boss又太强，经常几下就被打死掉了。”

祝思鳍说：“如果你不想死，倒也好办，只需不让敌人打到自己，同时让自己打到敌人就可以了。”说完便不再理睬袁苇藤，径直走到一边的电视旁，打开电源，拿起手柄开始玩游戏。袁苇藤在心中咀嚼着祝思鳍的话，只需不被打到，又打到敌人……只需不被打到，又打到敌人……他的眼睛亮了起来，好像悟到了什么。

袁苇藤又重开了一轮游戏，开始认真地使用“躲避”技巧。屏幕里，主角华丽地闪躲腾挪，敌人的拳脚对他再难造成伤害。不仅如此，避开攻击后，敌人的动作似乎也缓慢了下来，抓住破绽反击简直轻而易举。袁苇藤恍然大悟道：“原来《师父》这个游戏，就像许多格斗游戏一样，最重视对敌人攻击的反应和闪躲。”

他悟到了这一招，心神大振，竟在短短时间内向前推进了许多。

二、东瀛奇人传秘意

好景不长。随着游戏推进，敌人的数量越来越多，在稍早前，主角一般一次对付一个敌人，最多两个，现在，袁苇藤不得不经常同时应付四五个人，难免又手忙脚乱起来。《师父》这个游戏和其他游戏并不一样，每死一次，主角的年龄就要变老几分，而且变老的程度随着死亡次数递增——第一次死的时候，主角变老一岁，再死，主角就一次变老两岁，如此递增。初玩游戏时，主角尚是一名热血青年，死几次后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。

此时，游戏里的袁苇藤已经同初入时有所不同。他的面容更加成熟，头发也从乌黑变成了暗灰色。身体数值也发生了改变，生命值有所减少，攻击的伤害却增加了。显然，这是游戏设计者有意为之的，为了展现中国功夫中老年武者的特色。

功夫之道，老而弥坚

可敌人仍然十分厉害。现在，袁苇藤的角色每死一次，就要老过6年时间。眼见如此，袁苇藤自觉山高路远，不知怎样才能通关，他越想越气，越想越急，不由得又叹起气来。可他刚叹了一口，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：“噫！袁先生まだクリアしてないの（怎么还没通关）？”

袁苇藤回过头去，只见一位青年正在向着自己微笑，神情面容俱神似东瀛人士。袁苇藤看到这位青年，不禁大吐苦水道：“冯老师，这游戏太难了。”

这位青年便是冯炘羊，曾经留学东瀛4年，如今正在国内游历。这一日，他恰好游到袁苇藤的背后，静观了一段时间，看到如此窘状也有许久，因此不禁出言提醒。

冯炘羊说：“いいコツ教えてやるさ（教你个诀窍）！东瀛游历之时，我曾见过那里有种奇人，唤作忍者。他们从来独来独往，借助夜色和环境掩蔽行动，一击必杀。他们单人战力不强，如果进入包围，就九死一生。因此，他们有一种战术，叫赫特安德阮。”

袁苇藤吃惊道：“赫特安德阮？那是什么玩意？袁某平生从未听过，可否请冯桑示下？”

冯炘羊缓缓道：“我一开始也不明就里，后来请教了一位大德，才知这是西文Hit & Run。Hit就是打，Run就是跑。遇到多个敌人的时候，忍者先是奔跑，敌人追兵体力有好有坏，追赶过程中自然就被拉开，忍者回头攻击跑得最近的敌人，得手后再不停留，继续狂奔。如此反复，绝不让自己陷入群战，便可以一敌多，你也可以试试……クリアできますように（祝您能通关哟）。”

袁苇藤听从冯炘羊的指导，正在研习“赫特安德阮”战术

袁苇藤心中暗想：“这叫什么鲨臂战术？”但是想归想，他还是尝试了一下，没想到这战术竟然十分有用。须知这《师父》大概是使用了什么动作捕捉技术，招式华丽，拳拳到肉，格斗表现精彩纷呈。为了最好地呈现中国功夫，游戏中又有类似《真人快打》的终结技设定——当你把敌人打至无法招架，就可以按键进行华丽的终结攻击。要做到这一点，须先击破敌人的“体系”——与人格斗搏击，首先得稳住架势，被击破体系如同失去了重心，纵使是猛虎一般的大汉，也能被轻易拨倒在地。终结攻击的主要作用是赏心悦目，根据环境不同，击倒敌人的方式也千变万化。

袁苇藤操作主角，在空间中闪转腾挪，绝不让自己以一敌多，带着敌人放风筝。万幸这游戏的AI并不高明，敌人也并不足够精明，如此打了便跑，跑了又打，竟然十分有效。冯炘羊见袁苇藤已然掌握这种战术，在背后发出了“呵呵呵”的声音，又念叨一些“奶麟”之类的话，袁苇藤不知其意，只当是对方十分满意。就用这个战术，他的主角又向前推进了不少。

把技巧应用到《师父》中，果然势如破竹

三、克制关系妙法生

即使是武学大师，也难免有失手之时。即使是普通的敌人，拿上趁手的武器，也具有相当的威慑力。中国功夫讲究借力打力，用坚硬的地方迎击敌人的软肋，以强克弱，攻其不备。钝器有如棍棒，和拳脚相似，尚能“拍挡”（Parry，完防）。相较而言，锐利的刀具更难应付，寒光一闪，若不能及时避开，手脚上立马裂开一道殷红的口子。屏幕上的血条一下削掉一截，看起来尤其可怕。

游戏里的敌人十分狡猾，袁苇藤本就疲于应付棍法、泰拳等招式变化，加上刀具等更多劳什子，有时候敌人一股脑地混在一起打来，尤为棘手。这好比妇人捣衣，单用木杵敲击，或是流水冲洗，都难以逼出顽劣的污垢，但混合使用就有奇效。这复杂混合的攻势难以招架，袁苇藤常是前一手躲过了敌人的扫堂腿，后手就吃了一轮绵密的掌法。几个回合下来，主角的体力被削减得厉害，摇头晃脑，已有支撑不住的趋势。稍不留神，连续几下被击倒在地，再爬起来时头发渐白，胡髭增长，已不像是同一个人。

几轮遭遇战后，游戏里的主角衰老不堪，若不是因为挂坠护体，想必已死了无数回。话说这挂坠护符是主角幼年时无意取得，来历非凡。主角幼时，曾目睹父亲被徒弟杀死，当时徒弟也想杀掉尚是孩童的主角，永除后患，正是这串护符让他免于一死。护符上串着几枚铜钱，散发着金色的光辉，钱上刻着“长命百岁”“益寿延年”等字。

然则，护符也并非万能，试问世间力量，边个没有局限，又边个没有代价？主角借用护符之力逃脱死亡，却逃脱不了衰老的命运。当主角达到一定的年纪，相应的护符就会破碎，失去效力。料想那最后一枚铜钱散尽光泽后，主角也将迎来最终的死亡。

不仅如此，护符破碎后，还无法修习对应的技能

眼看主角满脸皱纹，还有逐渐增多的褐斑，袁苇藤愈加感到崩溃。令他气愤的是，利用经验提升的技能会随着主角的彻底死亡而清空。游戏自然有补偿措施，反复研习一项技能能够永久解锁，但需要多付出数倍的经验，加之彻底失败后会清空得分和经验，积累技能尤其缓慢。袁苇藤扪心自问：“这游戏真的能通关吗？” “这里的敌人设计真的合理吗？”身边的同事杨中朔听不过，从座位上起身观看。

仔细分析了主角被敌人用棍棒和鞭腿扫倒的动作后，杨中朔缓缓开口说：“袁老师，我给您支一条妙计，不一定能用上，您且听且用。我们‘宝可梦’卡牌讲究‘牌组克制’，不同体系的套牌，对局的效果可能截然不同。好比想要摧毁一块石头，拿火烧，就绝不及用电钻。反过来同理，石头一定主动寻找火，而避开电钻。”

“功夫也是这个道理。打不过的敌人，试试换一招。拳头击倒不了的，肯定抵不过电钻。”杨中朔说罢，得意地摸了摸手中的卡牌套装，转身催促冯炘羊，“入门的，赶紧试试，反正也不吃亏。”冯炘羊只是连摆手，嘴里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日文词汇，又不知游到哪里去了。

袁苇藤有些疑惑，一个功夫游戏，哪能有电钻呢？如果有，那夸张点，主角拿杆枪复仇不就行了，突突两枪，何须电钻之有？不过转念一想，游戏里的招式的确存在克制关系，一些招式大开大阖，闪避区段长，躲避后有加帧的攻击空隙，显然更适宜闪躲；某些招数分为数段，不易连续闪避，拍挡则更为轻松，连续招架还能增长敌人的体系条，对手收招后多半脆弱不堪，一击即溃。还有一些难缠的敌人，破防攻击分为上下连段，不仅不能普通防御，需要使用相应的闪躲姿势才能避开。

悟到这点后，袁苇藤再应对敌人夹击，虽不轻松，倒也有了些余力。稍事练习后，他发现游戏里不仅是防御动作，攻击动作也须根据敌人不同的招数做出应变，比如长按重攻击键施放的“蓄力拳背击”是先蓄力，再瞬间出招，适合对付体型大、动作偏慢的敌人。此外，虽然敌人数目不少，但长相和招式大差不差，熟悉了一个，很快能举一反三，边打边学，边学边练……

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，一晃眼就到了头目门前。

控制距离，掌握时机，笨重的招式也能如蝮蛇出击般迅捷

四、奇法修身克劲敌

进入头目房前，袁苇藤摊开手里的笔记，细致地查看周遭环境。在此之前，他只顾打人，全然不顾为何，甚至连下手的轻重也无从把握，有时钢管打到敌人脸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只觉很是好听。偶尔手握刀剑，脚底发劲，闪至敌人身边，刀口冲着脖颈一抹，对手就捂着涓涓冒出的鲜血滑倒在地，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挣扎，胸口总会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。

但暂时看来，周围没有敌人了，袁苇藤把脑中不好的回忆驱走，闭目吐出一口浊气，再睁眼看，一片竹叶落在他的手心，不知何时自己竟已到了一片竹林里。林叶飘落，古色古香，远处还有袅袅烟雾升腾。

林叶深处簌簌有人影攒动，袁苇藤摆出架势，压低了身子，缓慢靠近。石林里突然闪出一道黑影，定睛一看，原来是个男人，双眼睁得浑圆，呲牙咧嘴，须发丛生，像是山林中窜出的野兽，甚为恐怖。野兽咆哮着冲过来，三拳两脚就把袁苇藤撂翻在地。

凶猛、迅捷、狡诈，不好对付！

袁苇藤登时大惊，须知，经过数小时的练习，他手指经脉活络，操作主角的动作逐渐得心应手，他不由得认为，自己的功夫已有所精进，怎料在这半人半兽的怪物面前竟被打得如此不堪。袁苇藤心里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头，于是站起来再打，却又被怪物一脚扫倒在地。他仍不服气，但站好了又被绊倒……反复多次。怪物得手后，找准机会还给刚爬起身的主角补上一脚。主角匍匐在地，甚是狼狈。袁苇藤气得发抖，一旁的同事们看在眼里，想说点什么，却又没说出口，只是哀哀叹气。

数次尝试后，袁苇藤斗志尽失，长叹一声，似有天大委屈，发誓要砸掉手柄。同事陈菁终是忍不住了，上前一步说道：“袁老且慢，还记得游戏中遇见的神龛吗？依我看，其中一定有所门道，值得研究一番。”

陈菁所言不虚，神龛是游戏里提升主角能力的重要手段。不过由于缺乏指引，玩家在游玩过程中容易遗漏，除此之外，神龛提供的增益中多项条目混杂在一起，文字说明也有些不明就里。总体来说，神龛设定在关卡的固定地点，访问神龛能回复主角的血量，还允许主角选取一项特定的提升。部分技能需要达到一定条件才能获得，比如年龄限制和游戏分数限制。另外，花费经验值也能提供效果加持，包括“清空死亡计数器”等。

谨慎选择，奇招制敌

袁苇藤被一语点醒，他之前只是随意点选了其中的条目，想着升级了就好，却从未仔细思考过技能的构筑。陈菁见袁苇藤大有开悟的势头，继续补充道：“俗话说，‘坏掉的毛绒玩具不会修补自己’。角色构建要当作一件要紧的事来办，如果不去思考，又不去尝试，那么您的主角就永远摸不到属于自己的门路。”她一边说，又一边抱起了放在办公桌上的毛绒树懒，戳了戳胸口上的洞。

袁苇藤若有所思，脑海中已逐渐有了加点的想法。像是漆黑的屋子里打开了一扇大门，他不禁想到，头目房间前有两个神龛，如果选择“提升武器耐久”，再带上前一关的钢管，走专精武器的路子，长手打短手，对付怪物男是不是要容易几分？

袁苇藤心头大喜，立刻尝试起来，效果立竿见影。武器虽然仍会损坏，可招式往来之间，已能逐渐摸清敌人的出招规律。怪物男的招式迅捷如闪电，但如果出招前就被看穿，也不过如此。功夫互博，说到底全在“博弈”二字，读透了对手的招式，就能根据不同的情形，预先做出判断，正所谓“克敌机先”。

袁苇藤战胜怪物男后，竟有如神助，大有不可抵挡之势，一举击穿了4名头目，来到了杀父仇人的门前。

五、手碎敌心陷轮回

终于，袁苇藤操纵主角来到了杨的冥想室前。

杨是最终头目，也是主角的杀父仇人，主角苦练功夫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替父报仇。冥想室的大门紧闭着，袁苇藤也不着急进去，想必前方又是一场苦战，与其疲惫应付，不如稍事休息，待养精蓄锐后再与仇敌拼命，也会增添几分胜算。

袁苇藤吐了口气，连续拨动摇杆的手指已经酸胀无比，他轻放下手柄，稍微歇息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。冥想室外的房间异常空旷，两侧的木墙皆由木盒垒起，他凝神细数，各有几十枚，不知里面装的是些什么东西。他收回视线，屏息呼气，才注意到主角脸上爬满了皱纹，看起来年时已高，但眼神坚毅，双瞳间似有火焰燃烧，如果村子里的神婆看见了，可能会告诉他，这是复仇的火。

房间里的布置不算复杂，但很气派。除了显而易见的深绿神龛，两边的墙壁上还挂着几幅淡色的画卷——4幅，准确来说。画卷是空白的，但巨大，且极长，几乎从天花板垂挂到地板上，显然有其用意。主角走到画前，屏幕下方还出现了交互按键，袁苇藤尝试着按了按，除了调整视角以外，没有任何其他反应。

前方即是决战，万事的句点，一场预料中的生死之斗

“只能继续往前走了。”他心想，心念一动，主角举步前踩，推开了冥想室的大门。

门后的人正是杨，他双手背在身后，显然成竹在胸，周围的香炉旁满是香灰，他已经等了相当长时间。杨对主角放了几句狠话，没什么意义，“他从不关心我们，他把我赶了出去”，话头一转，倒埋怨起了倒在他手下的师父。真是恬不知耻，袁苇藤心想。不过，杨嘴硬说，他是正确的，主角的复仇是盲目的。袁苇藤草率略过了剧情对话，直接上前和杨开打。

即使烂到了骨子里，杨仍是一代武学大师，动作迅捷，面对攻击几乎能做到百分百闪避，任主角的攻势如疾风骤雨，也无法触及他分毫。反倒是主角，只能利用拍挡或闪避后的反击时间勉力支撑。杨还拥有所有敌人中最厚的超级装甲，无论攻击还是停顿时，都具有极强的霸体。实际上，这正是游戏粗暴的地方，增加敌人强度的方式是赋予他们独特的机制和技能，就像主角能够利用挂坠复生一样，敌人拥有各式特殊的能力，单就一对一来说，这是不平衡的，至少说，不像真正的、公平的功夫对决。

这样的场面其实就是两个超能人类的互搏，一个具有极强的肉体，另一个能死而复生。在拍挡杨暴雨肘击的间隙，袁苇藤不由得心想，这真的是功夫吗？这和手掌推出气波究竟有多少区别？到了最后，主角不知复活了多少次，终于击败了杨，后者被一拳打碎了心脏，绵软地瘫坐在地上。复仇完成了，主角的故事告一段落。游戏闪回到了主角童年的一段回忆里，刺目的红色灯光吐露了杨的苦衷，但碎片化的叙事让剧情有些扑朔迷离。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，画面里又出现了几句话：“武艺高超、武德充沛之人，会令对手知难而退。止戈为武，即是武德。”然后画面回到了游戏刚开始时的场景，主角又成了一个年仅20岁的青年。

一个新的轮回又开始了，岂非我的复仇永无终止？正当袁苇藤感到怅惘之时，他的对面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，发声的正是编辑部的池逞师父，她问袁苇藤：“袁老师，《师父》的稿子明天能交吗？”

袁苇藤心下一紧，连忙答道：“我已然通关了，只是不知道这复仇的后面是否还有什么？如果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，不敢轻易动笔。”

池逞叹道：“虽然听起来像借口，但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。听你这么说，我倒想起一出著名的西洋音乐剧《汉密尔顿》，其中就有讲到美利坚开国元勋之间的斗争之事，他们正如你看到的一般，缠斗半生，难解难分。最后，亚伦·伯尔先生一枪击毙了亚历山大·汉密尔顿，完成了他的复仇，却留下了千古骂名和无尽悔恨。”

袁苇藤若有所悟：“您的意思是说，复仇本身并无意义？那有意义的事情又是什么呢？我们又应当追求什么？”

“What comes next? You’ve been freed.”池逞哼了一句《汉密尔顿》中的台词，意思是“下一步何处去？你已获得自由”。她对袁苇藤说道：“袁老师，这是美利坚要思考的问题，也是你要思考的问题。”

袁苇藤一时思绪万千。在这个看起来老套的复仇故事背后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深意？他看着屏幕上那个20岁的青年人的背影，脑子里浮现出汉密尔顿和伯尔先生的故事——如果一切可以重来，他们又会作何选择？美利坚的故事又是否会被改写？而现在，重来的机会就在他的眼前。

袁苇藤自忖道：“一个新的轮回又开始了，是的，但我也有了全新的机会，去选择一个不同的结局……”

但什么才是好的结局？袁苇藤正想向池逞请教，只见她双眼放空，注视着窗外，仿佛被什么遥远的东西所吸引，嘴里喃喃地唱到：“There is a million things I haven’t done, but just you wait, just you wait…”

“我还有很多尚未完成之事，请等待，请等待……”

“我还有很多尚未完成之事。”袁苇藤心想，“我应当重来一次。”

六、复仇梦醒悟武德

天色已晚，窗外的余晖消失了，唯余大厦玻璃幕墙折射出的橘黄色灯光。编辑部的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，袁苇藤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，任谁经过也只是不理。

屋中空无一人。袁苇藤捏了捏僵硬的肩膀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正当这时，他听到角落里传来了声音。他扭过头去，仍不见任何人，只是沙发上静静地坐着一只白色的毛绒玩具狗。

这只白色毛绒玩具狗叫老吴，是编辑部的道德大师祝袈殷数月前赠予袁苇藤的。袁苇藤有些费解，他回头看向白犬，此时那神秘的声音又在他心中响起：“暴而不戢，安能保大？犹有晋在，焉得定功？所违民欲犹多，民何安焉？无德而强争诸侯，何以和众？利人之几，而安人之乱，以为己荣，何以丰财？武有七德，我无一焉，何以示子孙？”

袁苇藤的思绪被这声音引导，不由得飘向别处。他悟到此前从未想过之事，仿佛一扇大门开启，门外是全新之世界。“如果我舍弃复仇呢？”他有如醍醐灌顶，重新打开游戏。这一次，他击破对手后，并未按下处决键，而是拉开距离观望，等到对手恢复体系后，才再次击破。

画面下方果然出现了“饶恕”的提示。点选按键，主角会做出和击杀敌人几乎相同的处决动作，但动作停在最后一瞬，没有夺走敌人的生命。

若心存宽恕，武者即能看见此前所不见之物，比如敌人的恐惧与悲伤

袁苇藤如法炮制，按照游戏流程，宽恕了4名头目，再一次来到杨的冥想室前。墙壁上的4幅画中出现了“仁、义、礼、智”的字样，他推开大门，不知为何，这一次的杨显得格外脆弱，或者应该说迟缓。他的招式变得易于识别，主角的动作也尤为自然，招架反击，拍挡闪避，皆应对自如。是因为成长了吗？答案伴随疑问在他的胸口盘旋，但没有阻碍他挥出最后一拳。杨被击溃了，他跪倒在地，已无还手之力。主角盯着蜷缩的杨，他依然选择宽恕。

等杨起身后，他们再次对决。此时主角心境清明，他确信自己境界再度提升，领悟到此前混沌之事，进入清明之境。在习武之路上教导和帮助他的师父之幻象逐个出现，祝思鳍、冯炘羊、杨中朔、陈菁、池逞、老吴……五人一犬含笑注视着他，虽不开口，表情中却饱含智慧和慈悲。在众人注视下，袁苇藤若有所悟，他缓缓将手伸向腰间，解下挂坠。他决定不再倚仗复生之力，和对手公平对决。而他再次战胜对方后，又将致死的一记重拳停在杀父仇人的胸口前。

“这即是武德。”力竭倒下前，他的耳旁响起了父亲的教诲。

世界归于沉寂。

一切都变得与之前不同。袁苇藤在高山洞窟里醒来，金黄的阳光刺入阴冷的石壁，照得他睁不开眼。洞口外是高山、松树和弥漫的云烟，只有一条道路通向山巅，在那里，万物尽收眼底，初升的骄阳破开云雾，像粉尘钻进沟壑一样嵌进了他的皱纹。云雾深处好像有什么，他此时已经成长为功夫大师，自然可以感受到那是一条金龙。金龙在云雾中盘旋，潇洒自由，又似乎在向他致意。袁苇藤看着此情此景，胸中感受到无边的平静和舒适。就在此时，他悟到了武学的真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