葫芦娃，葫芦娃，一根藤上七朵花。《葫芦兄弟》，一部1986年出品的动画片，为许多人留下了童年的美好回忆，也成为不衰的经典之作。

也许很多人不知道，“葫芦兄弟”不只是一个动画片故事那么简单，它来源于中华各民族丰富的“葫芦生子”、“葫芦创世”的民间故事，说得极致点，“葫芦娃”是中华民族重要的创世传说。

葫芦生子

动画片里，葫芦兄弟本是一根藤上结出的七个葫芦所化，这个灵感自然不是作者独创的，它来自于中华各民族中广泛存在的“葫芦生孩子”的传说。

在《中国民间故事类型》一书中“创世、混沌初开、最初的人”的主题之下，有“人类最初的兄妹”类型，其中即有这样的情节单元：

1.在世界上或他们的住地上只有兄妹两个人。

2.他们请来先知，询问他们的婚姻能否允准。

3.从两座山上向下滚动磨盘，它们互相重叠在一起。

4.结为婚姻。

5.生下肉团或葫芦，通过分割全都成了人。

彝族的祖灵葫芦，他们认为最先魂灵藏于其中

比如，壮族就有这样一个民间故事：

远古时有个叫卜伯的人是众乡亲的首领，一年大旱，雷王嗔怪人间不祭祀他，把天上的水池关闭了。卜伯设计抓住了雷王，把雷公关在木头笼子里，就去市场上买缸和盐了，打算把雷王杀了再腌上，请远近的乡亲们吃掉。他临走前嘱咐两个孩子——伏依兄妹，让他们好好看管雷公，不要给他喝水，或者把斧子借给他。卜伯一走，雷王就央求兄妹俩给他些泔水喝，兄妹两个好心就给他喝了，他有了力气冲破了木笼，临走前他给兄妹二人一颗牙齿作为报答，告诉他们快去把牙齿种在地里，可以帮助他们躲过危险。兄妹二人拦不住雷王逃走，只好种雷王的牙齿，刚种下就长出了一个大葫芦来，这时候发了大洪水，整个大地都被淹没，所有人都被淹死了，只有兄妹二人钻入葫芦躲过了劫难。眼看人类要灭绝了，仙人劝兄妹二人婚配。后来生下了一个像磨刀石一样四四方方的怪胎，哥哥将它剁碎撒到野外，过了几天这些碎块变成了千千万万的人。

瑶族也有类似传说。讲伏羲兄妹二人种下雷王给的牙齿，转眼便发芽、长叶、牵藤、开花，结了个谷仓大小的葫芦，两人凿开葫芦钻进去，躲避了大洪水，其他人都被水淹死了。他们的葫芦漂了七天七夜，来到昆仑山，不见人烟。只有一些鸟兽植物劝二人婚配为夫妻，繁衍人类，二人不肯。又有太白仙人指点他们用磨盘等占卜，都是应该结婚之兆。二人婚后生下一个肉团，两人将肉团砍碎，撒到各处，成了不同种族和部落的人类。

哈尼族传说，洪水滔天时，山顶有一大葫芦，风吹日晒裂为两半，其中有兄妹二人，二人配为夫妻生下三男三女，从此繁衍生息。

可以说，在西南少数民族当中，类似这样“兄妹藏身葫芦逃脱大洪水，婚配繁衍人类”的故事，不胜枚举。

闻一多先生早已注意到西南少数民族葫芦生人传说，他将搜索到的相关故事的情节总结为：

一、男女从葫芦中出；

二、男女坐瓜花中，结实后，二人包在瓜中；

三、造就人类、放在鼓内；

四、瓜子变男，瓜瓤变女；

五、切瓜成片，瓜变成人；

六、播种瓜子，瓜子变人。

——总之，人是从葫芦中生长变化而来。

伏羲、女娲、盘古都是喻指葫芦，人类用葫芦做舟船躲避洪水

相比于少数民族创世神话语言淳朴、细节丰富、情节无拘无束的特点，汉族创世神话往往以典籍中简约的记录形式而存在，一些原始信息消失或者变得非常隐蔽。只有在细推详考之下，才可发现其中与葫芦创世神话相关的痕迹。

例如，在《诗经·大雅·绵》中就这样写道：“绵绵瓜瓞，民之初生”。其中的“瓜”，就是指葫芦。

也许，这还是以葫芦的多子作为一种比喻，因为葫芦籽多，且葫芦的形状很像孕妇的形态，所以吟诵葫芦来祈福人类多加生育子女，还不能说《诗经》这篇诗句体现的就是葫芦创世信仰。

不过当学者考证发现，伏羲、女娲、盘古，三个著名的华夏创世神的名字都与葫芦有关时，这便成了汉文化中葫芦创世信仰的重要证据。

据闻一多考证，无论伏羲，还是女娲的“娲”，其发音都是“匏瓜”即“葫芦”的意思，伏羲和女娲就是公葫芦和母葫芦。

二人本皆谓葫芦的化身，所不同者，仅性别而已。称其阴性的曰“女娲”，犹言“女匏瓠”“女伏羲”也。（闻一多：《伏羲考》）

至于盘古，汉族古籍中记载并不是很多，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主要出自三国时代吴国徐整所著《三五历记》：

“天地混沌如鸡子， 盘古生其中。万八千岁，天地开辟，阳清为天，阴浊为地。 盘古在其中，一日九变，神於天，圣於地。天日高一丈，地日厚一丈， 盘古日长一丈，如此万八千岁，天数极高，地数极深， 盘古极长，后乃有三皇。”

汉族古籍经过文人修撰，早已变得十分“严肃”，剔除了民间传说中一些有悖于后世伦常观念的内容，如“兄妹婚配”，而在少数民族传说中普遍留存的“兄妹婚藏身葫芦生育人类”的故事中，那对兄妹有时叫做伏羲女娲，有时就叫男女盘古。

文化学者常任侠指出，伏羲、盘古从训诂学上考证都是一回事，都可以联系到“葫芦”的发音：

“伏羲一名，古无定书……伏羲、庖牺、盘古、槃瓠声训可通，殆属一词。无问汉苗，俱自承为盘古之后，两者神话，盖同于一源也。”（转引自袁珂《中国神话传说词典》）

除了汉族把伏羲、女娲、盘古当做创世神，西南很多少数民族也一样把他们当做创世神，在汉族文化中需要通过训诂学等方式考证的葫芦创世之说，在少数民族的民间故事中则完完整整呈现出来。

虽然因神话传说总是孳乳相生相互混杂融合，伏羲、女娲、盘古的神话形象也包括象征了其他事物（如蛇、青蛙、虎、犬等），但不可否认，“葫芦”是这三位创世始祖神的一个重要的共同实物象征。

至于说，为什么葫芦创世的传说总与大洪水传说有关，其中重要的一点原因就是，古人常以葫芦为渡河的工具。

从中华到世界，葫芦都是生育崇拜图腾

因为葫芦创世神话和葫芦崇拜的存在，有学者提出，汉族和南方大多数少数民族形成了一个“葫芦文化圈”。

此说不可谓不确，然而，葫芦文化和葫芦崇拜却并非是中华文化所独有的。

季羡林先生指出，在印度神话史诗《罗摩衍那》中就有葫芦生子的神话：

须摩底呢，虎般的人！

生出来一个长葫芦，

人们把葫芦一打破，六万个儿子从里面跳出。

实际上，在美洲、非洲等地也同样流传着有关葫芦的神奇传说故事。

那么，为什么有关“人类是怎么来的”的创世神话，总是离不开葫芦呢？

按照文化人类学的观点，葫芦就是一种重要“生育图腾”。

其中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，就在于葫芦的形象与人类母体的形象十分接近。其中空而多子，好比人类女性的子宫；其宽广而呈圆弧状的外形又如同丰满豪乳、大腹便便的孕妇。

此外，葫芦剖开成瓢，合起来又是完整的葫芦。正如同男女各自独立，又配偶成婚。古人将男女婚姻即称为：合卺，又叫合匏。这是婚姻中的一个重要仪式，将一个葫芦剖为两瓢，新婚夫妇各执一瓢，斟酒以饮。

葫芦，从古至今，从中华到世界，都是人类生殖崇拜的象征物。

钟敬文先生一言以蔽之：“葫芦是人文瓜果”（《葫芦与象征》一书钟老所做序言标题。）

葫芦，从传说到文化的无限衍生

葫芦创世不只是神话故事，更成为一种根深蒂固、深入人心的古老民间习俗和文化信仰。葫芦文化深入影响到文学、音乐、古玩以及植物医药等各个领域。

民间百姓更是把葫芦当成吉祥如意的好东西。葫芦的谐音就是“福禄”；葫芦多子，又而象征着人丁兴旺，多子多福。

古代著名的“壶中洞天”神话，其实就从葫芦创世的神话脱胎而来：

东汉时汝南郡有个叫费长房的人，一天，他在酒楼饮酒，见街头有个卖药的老翁，悬挂着一个药葫芦买药。当街上行人散去，老翁将身一跳钻入了葫芦之中。只有费长房在楼上看到了，没有别人看到。他感到非常稀奇，就买了酒肉，等老翁再次出现之时拜见。

老翁知他来意，第二天带他到隐秘之处，领他一同钻进了葫芦。他睁眼一看，只见其中竟然是一座仙境般的宫殿，真是别有洞天。两人在其中饮酒谈笑，兴尽方才出来。

费长房者，汝南人也。曾为市掾。市中有老翁卖药，悬一壶于肆头，及市罢，辄跳入壶中。市人莫之见，唯长房于楼上见之，异焉，因往再拜奉酒脯。翁知长房之意其神也，谓之曰：”子明日可更来。”长房旦日复诣翁，翁乃与俱入壶中。唯见玉堂严丽，旨酒甘肴盈衍其中，共饮毕而出。（《后汉书·方术列传下·费长房》：）

壶，即葫芦也。前已说明它是人类生殖力量的象征，多姿多彩的世界正是因为人类不断繁衍生息而创造，所以，这也就意味着葫芦中即有一个大千世界，一个葫芦就是一个小宇宙。

葫芦，从一种天然的容器，变成了一种神秘的圣器。

正如《通考·郊祀考一》所说：

周之始，器用陶匏，以象天地之性，……报本返始也。

道家以葫芦象征着仙家妙术，如太上老君有宝葫芦，铁拐李也有宝葫芦。医家以葫芦为救死扶伤的符号，所谓“悬壶济世”。葫芦从生育的象征，进一步演变成了长寿的象征。

众所周知，葫芦丝是西南少数民族喜爱的一种乐器，它历史悠久。由一个完整的天然葫芦、三根竹管和三枚簧片做成；以葫芦做为气室，葫芦口做为吹口，正是利用葫芦的天然形状发出美妙的乐声。

原来，一只文玩小葫芦，一只葫芦丝，或者是一只小酒壶，人们在钟爱和把玩于它之时，都是在向我们最古老的文化源头致敬。